代驾十年

文/蔡晓安

在代驾圈内，除了刚入行的生手，简直莫得不理会全泉的。到了晚上七点，东说念主们总能看到一个十分老到的身影——单薄得仿佛只剩骨架不见血肉，手举一块大要半米高的牌号——上书：十年代驾，并立伶仃地立在出口。这个出口，时常不是饭铺，即是各式文娱时事，总之确定是东说念主多、特殊是喝酒东说念主多的方位，最常见的，比如三峡风宾馆、醉八仙酒楼、金碧辉映歌舞厅等等。

对于“十年代驾”，有东说念主特殊看不惯，但也只可哼哼两声，不屑地嘟囔几句：什么十年！我从滴滴代驾开张第一天干起，也不外才七年。十年？十年前，他怕连代驾是什么词齐不懂吧？但也莫得谁真跟他较劲。全球同心知肚明，他那样写，不外是为了标明他教学丰富，值得信任。天然动怒又不屑，但你反复推敲筹商，还真以为他有一套，从网上购买的小背心前胸后背尽管齐印着正正规规、宽敞醒策画“代驾”二字，且在夜色里闪着荧光，但毕竟不像手举着牌号那样晃眼，况兼，全球齐穿戴差未几的背心，他所谓的“十年”教学就完全没主义突显出来。牌号一直很粗造，前些年，不外即是在一块灰扑扑的硬纸壳上，像刚上一年级的小学生，用羊毫画着歪倾斜斜的几笔，正中间，最下摆，再胡乱将一根长木条呈“T”字形钉牢。鸟枪换大炮，也不外是最近两年才有的事，形如故正本的形，材质却完全不同了——那是托告白公司，在塑料板名义贴上写照纸特制的牌号。

全球与他建议，也不完全因为他的特立独行，还在于，他和别东说念主不同，他不是干滴滴代驾的。他老是独往独来，从不主动与东说念主往复，说得顺耳点算“代驾个体户”，说得不顺耳，即是个“黑代驾”结束，但他跟其他黑代驾也同样没话说。对于他的“黑”，东说念主们倒莫得若干微词，因为入行滴滴代驾有年龄终了，过了五十岁就没戏了。天然莫得谁确切知说念他的年岁，但一眼望去，确定不是五十岁以下的东说念主了。

即是说，东说念主们和睦地聘用肯定，他“黑”，并不是他“念念黑”。

这与有些东说念主一天到晚，念念方设法让我方“黑”，是完全不同的。

这么一个东说念主，看起来与其他“代驾”短长分明，但现实上却又不是那么回事。他仿佛总心爱在一些出东说念主预见的地点，瞅准一些出东说念主预见的时机，与全球发生点小摩擦，产生点小不快。

比如刚刚吧。一个来宾从饭铺出来，全泉立马就迎了上去。来宾喝了点酒，但头脑如故泄漏的，一看来东说念主胸前的小背心上后堂堂的“代驾”二字，就以为是刚在滴滴上叫的代驾小哥过来了。特殊是他手举的那块牌号更是诱骗了他，“代驾十年”，嗯，是老手中的老手了！于是将钥匙交到他手里，移交他去地下泊车场开车。等全泉把车开到来宾身边，接上车，一脚油门才轰下去，死后就有东说念主运转呼吁：“泊车！泊车！搞错了！”全泉点了一下刹车，往后排座椅瞥了一眼，证据是我方要拉的那东说念主，于是莫得停，径直把车开走了。气得车后那东说念主一阵追，追不上，只好气急重大地停驻来，双手撑住膝盖，头昂得老高，不知说念在那里骂些什么杂乱无章的东西。

正本，来宾在滴滴上呼唤的时期，代驾小哥刚好内急，去了一回隔壁的茅厕。才拉了一半，看时辰差未几了，风急火燎赶出来，却不念念，煮熟的鸭子飞走了。可气就可气在，不是它我方飞走的，而是被东说念主抢走的。这抢鸭子的东说念主，无须说，确定是阿谁像干尸同样的家伙。几分钟前，可独一他和我方在这一处候着。更气东说念主的是，他明明听到了喊声，却专诚不泊车，如果没听到，他又奈何会点刹车呢？竟然知东说念主知面不相知，看起来一副恻隐兮兮的面目，没念念到竟是这种东说念主！

但车依然开走了，除了骂几句泄泄愤，还能奈何着？

总共的代驾同业齐不知说念，他们眼里的全泉其实不是真实的全泉，或者说，不是完全真实的全泉。在他们的视野以外，全泉会酿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全泉。这个全泉少许齐不痴钝、不封闭，不像他们看见的那样，打死齐吐不出一个字来，而是善于相易，心爱主动与他东说念主交流。这里的他东说念主，主如若指车主、指来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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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脸孔幻化之快，与电视频说念的调遣比较，过犹不足。在车下，如故一根木头桩桩呢，一上车，木桩飞快就能抽芽、吐花。比如，他把油门一踩，会朝额头前哨的后视镜扫一眼，如果来宾醉得实在太蛮横，一沾座位就“呼呼噜噜”扯起来，那天然他也无话可说。只如若对方莫得醉得不省东说念主事，他齐会瞅准时机，一起跟他搭话。开场白时常齐是一个字：夸。比如，他会说：“老迈，您长得可竟然又富态又精神！”或者，“老迈，您看着可真面熟，竣工是个又和睦又慈祥的雇主！”再或者，“老迈，一看您，不但酒量大，度量确定也大！”还有更绝的：“您目光真好，让我来帮您开车。我今天一外出，就捡到两张百元大钞呢，就凭这，您今天命运确定跟我同样好！”总之是哪样顺耳说哪样，先给对方把迷魂药灌了，再说下文。来宾心里一恬逸，趁着酒兴，时常是有什么说什么，你愿问什么他就愿答什么。亦然，醉酒的东说念主，没东说念主搭腔也大齐心爱自言自语，罗唆个没完，更何况还有东说念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你扯。那就扯呗，谁怕谁呀。这就好比架起来烧火的干柴棒子，本来火势就够大了，再让东说念主往架子中间掏空几下，火势天然就越发不行打理。

但不管扯得有多远，哪怕齐扯到了海角海角，快到策画地了，他总会以相配温婉而合适的口气，将这场听起来漫无策画的瞎扯拽归来。他老是这么说：“老迈，喝了酒，一定要请代驾！你的聘用是睿智的！十年前，我亲目击过一场车祸，就在云中后门往前少许，一辆良马将一个下学过马路的女孩径直撞飞了……”如果听者莫得进展出任何异样，车又刚好开到离云中后门不远，他会自作东张地把车绕往日，说：“老迈你看，就在前边，即是那段路上。”瘫在后排的车主即便心有小小的不悦，一般也不会就地发作，东说念主家不但愿你酒后开车，更不但愿你酒后开车出事，是好心呢。天然偏了少许航，可毕竟也没偏若干。大大批时期，车主先前已喝得晕晕乎乎，在车上又被侃得满头雾水，何处会贯注到车外面的细节。如果来宾进展出明显反感，不念念再不竭听下去，他也会就此打住，不再不竭描写他所见到的惨状。毕竟，不是每个东说念主齐无惧那种血腥场面。

天然，从来不会有东说念主贯注到，他对掰扯的对象是进行了严格分辩的。总的来说，女来宾不扯，像他同样瘦削如柴的，男女齐不扯，即是说，他要扯的，齐是有点油水的，不说令人作呕，至少也有点大腹便便的面目才行。似乎也不错意会，这个天下，凡是有点钱或者有点权的，长得不齐是这个面目吗？跟有钱或有权的东说念主套近乎，这野蛮即是东说念主的天性吧。

至少，是全泉的天性？

联系词这千人一面的隔断，确乎为他在来宾们中间取得了好名声。许多车主齐会对他产生好感，他们以为，这才是确凿的良心代驾呀，他把钥匙递还过来的那一刻，交给车主的，不仅是一回安全的行程，更有行车安全的理会呢。

就像先前说的那样，来宾眼里的全泉与同业眼里的全泉，是完全不同的全泉。至于哪个才是真实的全泉，随机期他念念，这个就怕连他我方一时也说不清。

（原文刊发于《延河》2023年第7期）

裁剪：朱阳夏

责编：陈泰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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审核：冯飞